一天在学院办公室与书杰老师、守峰先生等人谈分院教学，忽有人插话说：“《美术参考》催促‘关于王院长的文字’等着与其画作一起刊出”。我“倒霉”(王书杰语)，正吹嘘自己“擅批评”(反语)，大家一致认为此文字非我莫属了……

　　我的导师赵宁安先生曾言：一个画画的人写点文字是很难的。他老人家怎么那么了解我?我想只有“朴素”一点了(吴守峰语)，没有必要引经据典(其实肚子里确实没有什么经，也没有什么典)，何妨单刀直入？

　　书杰先生初学中文，后因家学，渐涉艺事，曾任中央美院国画系领导，时余读研，监考乏人，常顶“工作人员”之用(冒充老师)，他草创继续教育学院，我受抬爱聘来做了老师，由师生而上下级已数年矣，可谓知他。

　　书杰先生是美术家我知道，是美术教育家我是从旁听说，初听新鲜，仔细想来他同样当之无愧。

　　蔡元培先生办北大“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有胸怀、有雅量，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既要容倡西学者，也要支持国粹论者，他自己却不是没有立场，他曾经扬言要与冲击学校无理取闹的学生决斗……

　　书杰先生也是这样，对人极和气、极谦虚，也极诚恳，力图给教师、学生宽容的教学和艺术空间，但在教学原则上寸步不让，甚至有几分霸气。他认为，艺术没有先进与落后，但艺术教育的立场和方法却是有的，我们秉承的“终身教育”理念，在当今的学习型社会中是大有可为的，没有必要犹豫旁求，走自己的路!我在他领导的学院任教之前，已经有了近二十年的教学习惯，也有在国画学院和首师美院任教的经历，自认为得心应手，对他在教学大纲方面的有些要求想不通，比如他强调大量的素描课先行，我就想不通，现在回头看看，他有他的道理：20世纪有这样伟大的素描人物画成果为什么不画素描？素描有深入刻画的作用，周思聪素描好故有深度，徐悲鸿画“泰戈尔像”深刻因为先画了素描，而“老子出关”就浅。

　　我也对他强调大纲要写进去预设课和写进去毕业后如何继续学习的指导性教学环节很惊奇，因为严格意义上这不是学院的事情。可书杰先生在每一个大纲上都如此强调，到了上课时才知道这正是困扰成人学生的问题，他们不断的问临摹、写生如何用到创作上，我们今后怎么办？安排书法专业的写意花鸟课，他强调一定重写大纲，要适合该专业学生。当与学生接触后才知道，他们与国画专业的学生确有差别，尽管很微妙，书杰先生敏感地体察到了，比如考生来源、知识结构、观念、感觉方式等，作为一个整体区别于国画专业的学生。从学生毕业时出版的书刊、言辞知道，书杰先生于美术教育不仅有思想、有研究，而且知道自己的教师队伍，也知道自己的学生，他是一个合格的教育家。

　　他坚持“探索中实践，实践中调整”的办学方式，精益求精，务求万象不失。去年春节的前几天，已经是爆竹声声了，突然接到书杰先生的电话：去年书法专业的课讲得有些深了，今年要浅些，大纲再作微调，从小写意抓紧，向大写意的转换要有一个过程。他说如果大写意教学不经历一个小写意的过程，学生直接临摹八大、徐渭、吴昌硕，笔下会空掉。吴昌硕的枇杷、天竺、牡丹、桃、雁来红，甚至菊花、桂花的叶子都是一个样子;其竹子几乎没有枝，画了杆就画叶子;其兰草多无螳螂肚，也不在乎什么鼠尾。学生在小写意方面如果着力时间太短，就转向吴缶老这样的大写意，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我佩服他对教育的那份精心与爱心。

　　这样看来他是没有什么时间做美术家的事了，其实不然，他的研究已超越了一个美术教育家的研究，单从他对教学的各种指示就可窥见一斑。他对美术的各科都很在行，都作过深入细致的分析，都作过一番动心忍性的功夫。打开他的山水画集，你就知道他是形动而神静，静如止水而不失气韵生动。其气韵来自他对天人合一思想的把握和强调，“当艺术家以他的悟性与客观存在的奥秘相通，与大自然规律相通时，使人精神高尚的气韵便隐藏在画家心中了” 。面对他的山水，你会想到王维、陶潜，会想到“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

　　中国艺术是闲出来的艺术，书杰先生深悟此道，而且他闲出了自家山水，闲出了绚烂背后的平淡。

　　书杰先生的山水可分两类：一类是清幽的水墨，一类是绚烂的重彩，但其主流是前者。这些作品主题多为“泉石清韵”、“溪涧晨雾”“疏林空山”、“雁归”、“山居”等等，他不厌其烦的倾写这类主题，不是偶然的，更不是外在功用如市场、时尚、风向所能左右的。如果说，书杰先生的绚烂重彩是他的形迹的话，那么我们正可以通过这些他似乎并不看重、偶而为之、权宜之计(他自言)的水墨得到一点有关其内在的消息，那就是他尽管忙于案牍之劳形，清静的学理研究、平淡的生活状态，才是其内心的真正需求。

　　书杰先生重视前人语言的继承、前人程式的运用，如树石、房舍的画法，起承转合的构图等等。但这些现成语汇的言说都进入了他作为一个当代山水画家的语境，不仅有归依、止泊的动机，也有无奈和选择的慨叹。

　　我曾经给书杰先生说过，假如要我现在编辑你的山水画集，我会将第二页(有激情的一页)放在首位，可是要我十年后再编辑你的画集，我将和你目前一样编排次序(将平淡的一页放在最前)……论“境界”他是先行者。

　　正象书杰先生在其重彩山水中所透露的消息一样，他也十分重视技术，曾对材料十分着迷，不是那种侈谈境界的空头艺术家，他说他真正的学术理想是研究他家学深厚、从来钟爱的重彩技术。书杰先生认为，在艺术的语言世界模糊的状态下，重视材料表现，回到材料研究，使材料的“物质”属性向“文化”属性转变，艺术图式也将随着不同材料的介入彰显出新的表现力。他不仅把材料用于传统的壁画重彩研究，也用于当代山水创作，使山水呈现既区别于金碧山水、青绿山水，又完全不同于水墨山水的一种“材料山水”，使其山水更加“自然”。

　　书杰先生修养全面，除擅其初涉的中文、目前多画的山水和家学深厚的重彩之外，还曾经研究花鸟、人物、书法等，这就练就了他作为一个中国画家的广博基础，加之材料的研究，使他的画作更深刻，更具有当代性和前瞻性。

　　阎新生

　　邯郸大学教授